由于是晚上，屋子里早已經(jīng)點了燭火。

　　燭光映照著整個房間亮堂堂的，自然也照在門上——人在外面緊貼著門站著，屋子里的人便能很清晰地看到映在門上的影子。

　　喬安邦沖著自家老父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邊。

　　三人朝著門口看去，卻見外面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映照在門上，喬安邦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猛的一下拉開了門。

　　而門外的一群人，正趴在門上聽的津津有味的時候，只感覺到屋子里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打斷一樣，隨后門被猛地拉開，疊羅漢趴著的幾個人，猝不及防像滾蘿卜一樣，滾到了書房里。

　　夏喬是最底下的那個，所以重心比幾個哥哥弟弟要穩(wěn)。

　　待哥哥弟弟們因為失去門的倚靠而滾入書房之后，她下意識地抓住了門框，費了好大的勁兒，勉強站起來。

　　比起幾個在地上翻滾的兄弟，她的儀態(tài)算是最端莊的了。

　　被幾個長輩發(fā)現(xiàn)偷聽，夏喬本來想解釋認(rèn)錯，可誰知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就見外祖父順手抄起一柄雞毛撣子，開始往幾個表哥表弟身上抽了：

　　“臭小子！膽子肥了，學(xué)會偷聽了是吧？今兒不揍你們，改天你們不得上房揭瓦！”

　　“嗷嗷嗷！”喬琿第一個挨了打，立馬哀嚎著，“爺爺！我的親爺爺！您不能是非不分啊！我們可沒想偷聽啊！”

　　“哎喲！”喬玕緊隨其后，“是表妹啊！她想聽，我們就跟來了呀！”

　　“就是就是！爺爺你不能只打我們啊！”最小的喬琪也抱著腦袋，被揍的嗷嗚嗷嗚叫，一張肉包子臉看起來委屈極了。

　　“你們自己調(diào)皮搗蛋，還想把責(zé)任推到喬喬身上？你們真是越來越不像話，連承認(rèn)錯誤的勇氣都沒了？”喬振云正揍地過癮呢，哪肯罷手，于是繼續(xù)揍。

　　夏喬這才反應(yīng)過來，立馬攔著外祖父，說道：

　　“表哥表弟他們沒有撒謊，真是我要聽的！外祖父，您要打就打我吧！”

　　說完了，夏喬還把手主動伸過去，讓喬振云打手板心。

　　喬振云氣笑了，一來覺得她這樣子可愛，又覺得小小年紀(jì)偷聽大人談話這習(xí)慣不好，于是努力繃著臉：

　　“府中又沒有外人，你想找外祖父，只管敲門就是，哪能在外面偷聽！”

　　“外祖父，喬喬知道錯啦！”夏喬吐了吐舌頭，“不過，喬喬也不是故意偷聽的，是知道外祖父有難題，專門來給您出主意的。”

　　“你知道我有難題？”喬振宇一聽這話，放下雞毛撣子，問著。

　　喬家那五兄弟這才找機會從地上爬起來，一個個紛紛站在夏喬的身后，很顯然是把她當(dāng)護(hù)身符了。

　　喬玕倒好，直接把那雞毛撣子拿過來，一股腦兒地扔到了外面，距離喬振云遠(yuǎn)遠(yuǎn)地，只要不是觸手可及的武器，那他們挨打的時候還能有余地逃跑。

　　這行為氣的他老爹喬定國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差點摔了個趔趄。

　　夏喬被這一幕逗樂了，噗嗤笑了一聲便很快低下了頭，心里卻是覺得，果然還是喬家好——祖孫、父子、兄弟之間氣氛和諧融洽，哪怕是挨揍呢，也能揍出個喜劇效果。

　　哪里像鎮(zhèn)國將軍府，一個府兩個院，卻不知道分了多少陣營派別。

　　人與人之間說話陰陽怪氣，言行舉止都得再三思考，時常擔(dān)心會不會落入別人的圈套，會不會掉進(jìn)別人的陷阱，何曾像這樣笑得開心過？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她收斂心神，回答喬振云剛才的問題：

　　“是啊，外祖父，我知道您有難題。其實剛才我也聽了一耳朵，約莫是朝堂上，又因為立儲君的事兒吵起來了吧？”

　　喬安邦聽了這話，立即過去把書房的門關(guān)上，在關(guān)門前還仔細(xì)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

　　私底下在府中議論這種事，只要沒人知道，倒是可以，就怕被人聽到之后還傳了出去，就極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不錯。”喬振云見夏喬問了，也沒有瞞著她的意思，點點頭，“此事你有見解？”

　　“我聽方才大舅舅的話，好像朝臣是在為立二皇子還是四皇子而爭論，是不是？”夏喬反問著。

　　“確實如此。”喬安邦點頭，“二皇子乃皇后所出，名正言順的嫡子。四皇子雖然生母地位不高，但他是賢妃的養(yǎng)子，且賢妃沒有親子，把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所以他的希望也很大。咱們喬家在武將中地位舉足輕重，倒是不能輕易戰(zhàn)隊，如此便為難了。”

　　“有何為難的？”夏喬輕笑了一聲，“圣上又不是只有這兩個兒子。”

　　“你的意思是？”

　　“論嫡庶，二皇子的頭上不是還有個大皇子嗎？那可是原配皇后所出，正兒八經(jīng)的嫡長子，雖說原配皇后不在了，但昔日皇后的母族還在，即便是日漸式微，但也還有幾分薄力。”夏喬腦海中思索著前世的記憶，開口說道，“再論年紀(jì)，已成年、還活著的皇子中，不還有個八皇子嗎？他是淑妃的兒子，淑妃娘娘位列四妃之一，母族又是忠國公府，那可是除了咱們鎮(zhèn)國府、安國府之外的另一個武將世家啊，難道還沒有一爭之力？”

　　這一番話說出來，直接震驚了整個書房里的人。

　　不管是三個長輩，還是五個兄弟，紛紛看著夏喬，目光中露出各種復(fù)雜的神色：有驚嘆、有疑惑、有欣慰，也有難以置信。

　　夏喬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自己說的起勁，倒是忽略了自己現(xiàn)在的年紀(jì)——不滿十四的小姑娘，又是個足不出戶的，身邊也沒有大人好好教，哪里來的渠道把這些復(fù)雜的信息打聽的一清二楚？

　　她這番話，像是對宮里和幾個皇子之間了如指掌似的。

　　“喬喬，這些是誰教你的？”喬振云問道。

　　“稟外祖父，是我閑著沒事瞎琢磨的。”夏喬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是不是說錯了？如果錯了，您就當(dāng)我年紀(jì)小，胡言亂語罷了。”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么要瞎琢磨這些？”喬振云不解，“包括你前些日子托你大舅母帶話，說是要找?guī)讉€師傅，你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孩子，學(xué)那么多東西做什么？”

　　“祖父想聽實話嗎？”夏喬抬起頭，看著喬振云，目光沉靜。

　　那雙眼睛，像是穿透千帆，歷經(jīng)山水，早已失去了豆蔻少女的清澈，布滿了鉛華洗盡之后的清欠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