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走出座位,到皇上面前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
“蘇氏,朕早聽聞你箏藝有加,今日不如趁著這過年,你也彈奏一曲,讓大家欣賞欣賞。”他笑得很是開心,似乎全然忘記了上一次宴會之時,是皇后薨逝的日子。
“奴婢遵旨。”我早料到皇上會讓我上臺,彈好了會認為我不過是個姬者,只會擺弄這小情小調的東西,登不上大雅之堂,一輩子是個奴才命。彈得不好,是污了他們的耳朵,借此降罪,理由十足。說到底,皇上是想懲治我的,我留下來對皇帝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既然如此,皇上,我何不成全你?
抱箏坐下,我調了調箏弦,有訓練有素的舞姬站在前方欲一會為我合舞,我點頭沖著皇帝點了下頭,“奴婢今日談這曲子,叫《滾繡球》。”
“名字倒是喜慶,出自哪兒啊?”直至這一刻,皇上的眉眼之間,仍存笑意。
“皇上聽后,便知曉了。”若是此刻揭曉答案,可不是沒趣兒了?我輕哼一聲,然后快速撥動箏弦。
一清嗓,開始隨著琴聲而唱,“有日月、懸朝暮,有鬼神掌著生死權。”
這一句唱罷,在場靜了又靜,那舞姬也呆住了,以為我是唱串了詞兒,不知道該如何合舞。
我抿了抿唇,接著唱道,“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
我時而悄悄瞥皇上一眼,只見他青筋鼓起,手中捏著茶盅,越聽下去越忍不住。
這曲子我只練了幾天,不算爐火純青,倒也不至于彈錯。我嗓子音色雖不至于是天籟,倒也脆生,況且這曲子不需唱的多動人,詞兒讓人聽清,我便也解氣了。
“住口,蘇氏,你倒是說說,這唱的是什么胡言亂語?”皇上大怒,茶盅摔在我面前,破碎開來。
我面上故作輕松,手下卻狠狠勒住箏弦,那緊繃的痛意讓我覺得踏實。“回皇上,這是先元朝關漢卿所作的一首小曲,《竇娥冤》中的一段,奴婢喜歡,便斗膽彈奏了。”
“竇娥冤?誰冤?你冤還是別人冤?朕可是冤枉了你們?”皇上怒不可遏,眾人皆是倒吸涼氣。
“回皇上,自然是有苦不能言之人冤枉,可最冤的不是身心受了委屈,而是受了冤枉還沒處講,只能擔著,這才是千古奇冤。”這箏弦好利,竟把我的手劃破了。
“有刺客!”不知道哪個好信兒的喊了一聲,那帶著短刀的禁衛軍就全跑了進來,把這殿圍了個干脆。
“誰是刺客?”皇上站起身喊了一句,我回頭望,原來剛才那聲是李哲喊的。
“蘇氏手上帶了鮮血,必然藏了利器,兒臣是怕她想要謀害父皇。”這一番話說的這般好聽,定時他的側妃與他告狀,說我不幫他,愿與他為敵,這便動起手來了。
“哲兒說的有理,來人吶,把蘇氏抓起來,關進天牢。”
有理?哪兒有理?看來我這竇娥冤是白唱了,除了甜言蜜語,其他的,那皇帝老子根本聽不進去。
李瑯卻是沒忍住,站起身來請求皇上,“父皇,蘇氏乃是兒臣的侍妾,如若她有罪或是犯法,可否讓兒臣來處置?”
我感激地對他一笑,不想關鍵時刻,竟然還是只有他愿站出來替我說話。
他尷尬地扭頭,別開了我的目光。
“王爺,救救奴婢。”我是哭喊來著,可不是對著李瑯,而是對著李絢。我手腳并用爬到了他的腳邊,抱著他的大腿,涕淚滂沱。
“朕說的話你們都聽不到嗎?”皇上見禁衛軍為難,半天無反應,不禁有重復了一遍。
這次,我還沒來得及再將眼淚蹭在李絢的身上,便被禁衛軍拉了起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王爺,您真的不救奴婢嗎?”我原是不抱希望的,不想這隨口一句竟然真的令李絢開了口。
“父皇息怒,今日這小曲,乃是兒臣托蘇氏所唱。”李絢一掀袍子,跪了下來。
“哦?你讓她唱這個做什么?”皇上聽見這話倒是有些好奇。
我見禁衛軍不再硬把我往外拖,心里松了一口氣,也想看看李絢如何把我闖的禍圓回去。
“回父皇,當年先元朝之時,皇帝不夠體訓臣民,故而會有人編這樣的曲子來感嘆不公,生不逢時。而今日,我朝我代,有父皇您這一位仁君在位,天下太平,實乃萬民之福,才可以在這除夕之夜,將這千古冤曲當做笑談一樁啊。”他說的誠誠懇懇,怕是外人皆要認為出自肺腑。
哼,倒真是不辜負小人的名聲,胡謅的本事也非常人所能及。李絢,最好你今日莫要保我,你救下我的后果不過是我日后對你變本加厲的折磨,等著瞧吧,你若于我小人一分,我必以十分償還,這恩情,絕不辜負!
“即使如此,罷了,罷了。除夕夜,也莫要鬧的不痛快。”皇上那臉跟春日里的天氣似的,說變就變,這會兒又笑上了。
李絢,你自個既是有這討皇上開心的本事,何必再去折騰那么多人?
禁衛軍將我一送,我栽倒在地。
“謝皇上開恩,謝王爺開恩。”我冷笑著磕頭,怕是也無人瞧見我的表情。
“父皇,兒臣獻給父皇的除夕賀禮,可要瞧上一瞧?”李晟站了起來提意。
“好,那便瞧瞧吧,晟兒為父皇備了什么啊?”李晟人小鬼大,站起來拍拍手掌,有太監跑下去喊話,不多時,殿外漆黑的天空被煙花點亮,四個璀璨的大字騰空而起。
“國運昌隆。好啊,好!晟兒此番大禮,朕這個做父皇的也不能不還啊。來人,擬冊子下去,封五皇子為平都王,就在這皇都內置辦宅子吧。”
安才人乃五皇子生母,此時便也起身叩拜皇上恩典,可她的臉色很難看,因為這一舉動表明皇上并無心讓李晟繼承大統。
天威難測。
我躲在眾人身后,像是經不得陽光的植物,寂靜而凄冷。
我記不清之前的歲月里,過的除夕夜是什么樣子,模模糊糊好像有點印象,一個人在凄冷的院子里,望著并不圓的月亮。
我沒有刻意逼迫自己去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也沒有向阿蘿詢問太多。我忽然覺得忘記必然有忘記的理由,如果刻意想起,是不是只能更為受傷?我怕受傷,為此,我甘愿得到的少一些,哪怕沒有過去。
皇上醉后離開,眾人便也紛紛散去,沒有人會注意到躲在大殿角落的我,即使注意到,他們也不會搭理我這個不識好歹頂撞皇帝的奴婢。
我靠在那兒,暖暖的爐火快要讓我昏睡過去。
“說吧,故意刁難本王是何居心?”李絢不知何時蹲在我面前,將昏昏欲睡的我搖醒。
“王爺方才說什么,奴婢沒聽真切。”
“故意刁難本王,是何居心?”他不緊不慢的又重復了一遍。
我使勁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直至搓的有些發紅,李絢在問我什么?問我為何刁難他?呵,我的確是故意刁難了,可是誰把我逼到這步路上來的?
我直直盯著他的眼,“王爺,你說虧心事做多了,他就不怕良心不安嗎?”
他笑了笑,滿臉的自信,“常人怕,可天子有天庇佑,什么都不怕。所以,蘇云兒,你也想想清楚,跟本王作對,最后是什么下場。你本來是很聰明的。”
念及你當日救我一命,我那時候也樂得成全。可哪知你是蛇蝎是老虎,是要人命的猛獸?
“王爺說笑了?奴婢哪里有本事跟您作對呢?您總能抓住奴婢那么多軟肋當成威脅。”我不再等他回話,從地上連滾帶爬地起身,走出這太極殿。
外面雖冷,卻清靜。
月光照在宮內小路的地磚上,與各種影子相互交織印襯出來千奇百怪的圖案,我如一孩童,一路蹦跳踩著影子回到白虎殿。
四周巡夜的宮人見到我,議論紛紛,“這不是今兒個宴會上彈那晦氣曲子的人么,看這樣子,也真是個瘋子。”
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步伐,瘋就瘋吧,那也比死了強。
回到屋子時,阿蘿拉著我的手左看右看,擔憂萬分。她隨著李瑯先回來了,便一直擔心著我,不想我又耽擱了小半個時辰。
“阿蘿,民間過除夕的時候不是都應該守歲嗎?”我忽然想起。
阿蘿點點頭,幫我搓著手掌暖著,見我好半天不起身,又抱了被褥來放在榻子上幫我蓋上。
“那咱們也守歲好不好?”
“可我們為誰守啊?”阿蘿滿臉的不解,也是,她說過她是孤兒。
“就為咱們自己守嘛。”這一晚上,我們兩個坐在榻子上聊了一夜,我給她講些傳說故事,她給我講幼時的趣事,不知不覺,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第十八章:龍顏大怒,可我心甚喜
作者:兔女王? 更新時間:2016-09-29 21:01:59? 字數:3020字
兔女王(作者)說:
這個故事其實最開始寫于幾年前,腦海中始終有個銀鉤這樣如仙飄逸的男人。故事太短,以至于過程中不好意思跟大家互動,怕大家不滿意……近期會先全力去填另一本現言,感興趣的可以看看。如果大家喜歡我寫古言,也可以給我留言,人多了我會再開坑,保證下一次,真的不會這么短了……最后,只想謝謝大家的一路支持與陪伴,有你們在,就是我每天奮力寫作的全部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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