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兒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來:“小……小姐——”
驃騎將軍忽道:“這小狼崽不是純正的狼,是狼和狗繁殖出來的小狼狗。不會吃人,只是比一般狗兇而已。把它馴服了,能夠保護主人!”
廣威將軍二殿下用鼻孔“嗤”了聲。
驃騎將軍瞥了他一眼。
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然而這淡淡一眼,殺傷力不一般。廣威將軍二殿下頓時閉上嘴巴,沒再發一言。
但卻是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小谷兒破涕為笑。
拍了拍胸口,長吁一口氣:“原來是狼狗,不是狼。”她挺知趣走近來,把小狼崽自妖嬈手中接過來抱了。
小狼崽很不情愿。
可它的目光落到她少了半截的右臂上,只好委委屈屈沒吱聲。
小谷兒擠出笑臉討好道:“小姐悶得慌,有這只小狼狗相伴解解悶也是好的。”又再道:“我們快找大夫要藥吧,小狼狗的斷腳擔擱不得。”
郁傾城不好意思撓撓頭。
巴眨著眼睛,將功折罪般自告奮勇:“妖嬈妹妹,我帶你們到藥房去找藥。”
妖嬈客氣地點頭致謝。
郁傾城嘿嘿笑:“妖嬈妹妹你也不必客氣。你小時候生活在京都汴城,我們常常在一起玩耍。妖嬈妹妹你可記得,那個時候你叫我城哥哥。”
妖嬈尷尬一笑。
小時候?小到什么時候?
無從得知。
跟郁傾城離開的時候,驃騎將軍在她的耳際邊輕飄飄來一句:“洛三小姐,你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大家閨秀!”
這是他第二次這般說了。
眼睛倒也犀利,一眼能看穿人的本質。
妖嬈裝聾沒反應。
待走遠了,她無意中回頭。眾錦衣少年已三三兩兩散去,唯有驃騎將軍站在原地。
看到妖嬈回頭看他了,扯扯嘴角。
之后神情冷漠,衣袂輕揚,步伐穩健,大踏步離去。
藥房在莊園東廂房。
東晉軍剛進駐沒幾天,兩國還沒正式開戰。因此各種中草藥齊全,品類繁多。
郁傾城是位小小的參軍,可有可無的打醬油角色,沒什么實權。但主帥大人的公子光環罩身,由他親自帶妖嬈和小谷兒前來,那些大夫不敢怠慢。
紛紛熱情地笑臉相待。
藥房的大夫頭頭,是那位頭發半花白的楚大夫。他親自給小狼狗接了斷骨。
還開了藥方。
全是些散瘀止痛,舒筋活絡,跌打損傷的上等名貴好藥。
藥房的那位年輕小哥一邊抓藥,一邊絮絮叨叨傳授如何搗爛,調成膏,如何均勻敷在小狼狗斷骨四周。
小谷兒不耐煩聽他嘰歪。
瞅瞅那一大堆中草些藥,擅自從小抽屜里取了另外幾種藥加上去。
小哥瞠目結舌。
問道:“你懂得醫術?”
小谷兒高抬下巴,洋洋得意道:“我爹以前常常拍大腿嗟嘆,說我投錯了胎,不是男兒身,可惜了。要不以我的悟性,定能繼承他的衣缽,做一個懸壺濟世的好大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反正吹牛不用本,吹多幾次也無妨。
藥用去不到三分之一,小狼狗的斷腿就痊愈了。
能蹦能跳,能撒歡。
它特別黏妖嬈,妖嬈走到哪都跟著。若是見不著她,異常不安,滿眼焦慮與煩躁。
妖嬈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黑眉。
——黑色的美媚。
郁武炫說了,妖嬈只是暫時住在這兒,到了適當的時候會回京都汴城。
京都汴城有洛家族人。
擔任洛府族長的是妖嬈的親大伯父洛凡屹,——宗法制度規定,同一始祖的嫡系長房繼承系統為大宗,嫡長子為族長。
他來信說要派人來接妖嬈回去。
可郁武炫道,妖嬈回京都不是時候。
一來:金延郡定這一帶戰亂,有遼丹兵出入,路途不安全;二來:路途遙遠,妖嬈身嬌肉貴,若是跋山涉水,千里奔波,恐怕支撐不住。
三來:妖嬈的身體還沒恢復,需要一個安靜環境來養病。
郁武炫道,妖嬈的父母兄嫂已為國捐軀,妖嬈不能再出任何意外。郁武炫還道,若是妖嬈有什么三長兩短,他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見故人?
回京都總歸要回去,也不差在一時。
日后打敗了遼丹軍,把失去的領土奪回來,到時候他會為妖嬈的父母兄嫂做個衣冠冢,割下那些仇人的頭顱在墓前慰藉他們的在天之靈。
之后由妖嬈扶他們靈牌回京都。
——也就是說,妖嬈要在莊園的后院子住到戰爭結束。
郁傾城偷偷跟妖嬈說,其實把她留在莊園是驃騎將軍北寞剎的主意。
然后得到了他父帥的認可。
北寞剎說,妖嬈一個年齡尚幼,無依無靠,且弱柳花嬌,人比黃花瘦,口不能言又缺了半條手臂的小姑娘,生活在人生地不熟的汴城,如懸崖上走繩索。
若是過了三兩年,也許又有所不同。
畢竟長了歲月。
到時候心智比現在成熟。
也許,經過一段時間休養,妖嬈能發聲說話了呢。若是受了委屈,至少能申訴,不會是啞巴吃黃連。
這使妖嬈意外。
沒想到,北寞剎高冷的外表下,裝著一顆炙熱之心,如此為她的處景著想。
她新來乍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陌生朝代,確實需要時間適應和消化。
莊園后院子的環境不錯。
有幾間青磚瓦房。
前面小庭院有一座原木搭建笨重古拙的小亭子,里面放一張小木桌,幾張木凳子。
慵懶的午后,陽光正好。
妖嬈坐在小亭子的木凳子里,抬頭仰望著藍天白云交相點綴的天空,黑眉則安然地伏在她腳下。
上輩子妖嬈收養了不少流浪狗。
其中有一頭是母狼狗,墨墨特別喜歡。因為一身光亮的黑毛,墨墨管它叫黑眉。
想起上輩子,妖嬈感慨良多。
她上輩子時運不齊,命運多舛。本是富人家的孩兒。無憂無慮活到四歲。一個夏日的午日,保姆帶她出門,一時粗心大意,竟然把她弄丟了。
被人販子撿到。
賣到一個偏僻閉塞的小鄉鎮。那戶人家有兩個兒子,看到粉雕玉琢的妖嬈也甚是喜歡。
那家的小兒子十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齡。
一個雨后,他帶了妖嬈到山腳下草叢里找蟈蟈。后來妖嬈累了,蹲在變壓器旁。
因為年幼無知,拉著高壓線線桿的斜拉線玩。
斜拉線已經松開,碰上了高壓線。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閃著火光的高壓線以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妖嬈弱小的身軀擊倒在地。
她來不及驚恐,就暈死了過去。
醒來,躺在小鎮醫院里。
除了一顆頭顱之外,全身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身上插滿了管子。
妖嬈除了痛,還是痛。
仿佛有火熱的鉗子在揪著她,有鈍刀子在割著她。受著上刀山下火海落油鍋的酷刑。
那種感覺,生不如死。
妖嬈哭的撕心裂肺。
醫生說,她的傷勢太嚴重,得送去縣城大醫院。命能不能保住不敢說,但雙臂肯定是廢了,得高位截肢。
那戶人家怕花銀子。
又不想養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廢物。因此狠心地把她扔在小鎮醫院里便不管了。
幸好小鎮醫院的醫生有醫德。
本著救死扶傷的精神,并沒有放任妖嬈的生死不管。
把她送到縣城醫院。
縣城醫院的醫生對她進行了高位截肢手術。兩條手臂像被齊刷刷地切去,留下兩個血肉模糊的肩膀。
妖嬈到這輩子都無法忘掉,護士用酒精藥棉為她化膿的傷口清洗換藥時那種不堪回首的痛。
她慘厲的哭聲,可謂是透骨酸心。
最終她勉強地活了下來。
待斷臂處的傷口愈合后,她被送到了當地兒童福利院。
生活在福利院的都是些無依無靠、無人撫養的孤兒和殘疾兒童。墨墨也是其中一員。
她是兔唇,還是畸形程度最嚴重的三度唇腭裂。因此剛出生,就被父母狠心拋棄。
三歲的時候在愛心人士的贊助下,做了腭裂修復術。
終于能正常的說話和進食。
但一張臉,終是歪瓜裂棗。若要想跟常人無異,需要花費大量金錢進行手術修復。
福利院心有余力不足。
那個時候妖嬈的情況比墨墨還要慘。蓬頭垢面,瘦骨嶙峋,精神萎靡,面色枯黃,像鬼多過像人。
斷臂處觸目驚心。
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墨墨的同情心泛濫,對她頗為照顧。
從地獄里逛了一圈回來的妖嬈,人殘志堅。信念是:我不想死,我要好好活著!
為了能夠照顧自己,她學會了用腳吃飯、穿衣,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這些不容易學。
她吃盡了苦頭。
笨拙的雙腳不聽大腦的指揮,她必須要練習劈叉,用腳趾夾起石塊扔向遠方,訓練腿部靈活度。
腳踝腫了,腳趾皮磨破了。
雙腳又酸又累。
夜里妖嬈痛得睡不著覺,躲在被窩里直掉眼淚。無數次想著要放棄,最終還是咬著牙關堅持了下來。
后來妖嬈學會了用腳吃飯,洗臉,穿衣,打掃衛生,做到生活自理。之后她又學會了用腳切菜,炒菜,洗碗,洗衣。
再長大了些。
學會了拿針線縫補衣服,釘扣子,繡花。甚至,用腳趾拿筆寫字,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