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芷屋子外的荷亭。
天色不知何時亮了,借著魚肚白的天光依稀能看見遠(yuǎn)處山崗上朦朦朧朧的云霧。
一旁高掛的紅燈籠里跳躍著的燭火映照著沈九重一張飽經(jīng)滄桑,隱隱透露出些擔(dān)憂焦急的臉。
“皇上的意思是只要你救了沅芷,我便要答應(yīng)你不再追究那明安十三的罪責(zé)?”
赤夏珄并不確定自己的條件沈九重是否會答應(yīng),但他必須得試一試,明安十三的命是他的,倘若沈九重不答應(yīng),那就讓他們一起魚死網(wǎng)破吧!
沈九重問這話的時候語氣淡然,絲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赤夏珄心里沒底,卻強(qiáng)裝著鎮(zhèn)定。
沈沅芷已中毒三日,在今日正午前是最后的解毒期限,若是耽誤了,沈沅芷便也就沒了,而赤夏珄此時與沈九重講條件正是拿捏了他這一點。
到底是愛女心切。
為將二十載,沈九重第一次同人妥協(xié)了。
聽到沈九重答應(yīng)不追究,赤夏珄一直懸著的心總算微微松緩了些,可下一秒沈九重卻話鋒一轉(zhuǎn),跟他同樣提了個要求。
“明安十三害得我兒沅芷幾乎喪命,就這么輕易放過了她若日后傳出去,我威遠(yuǎn)將軍府的面子往哪里放?!”說到這沈九重頓了片刻,于是赤夏珄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皇上既然鐵了心寧愿愧對列祖列宗也要護(hù)著那個女人,老夫便也不為難你,放過明安十三不是不可以,以一年為期,她須得戴手腳鐐在將軍府為奴,任我兒差遣。”
赤夏珄有一瞬間的怔住。他怎么都沒想到沈九重的條件居然是讓明安十三做一年將軍府的奴隸。
讓一向高高在上的國巫驚瑤淪為奴隸,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晨風(fēng)寥寥的亭子里,昏黃的燭火在燈籠里發(fā)出微弱的光暈,再被漸白的天光一沖,那光暈便愈發(fā)的看不見蹤影了。
赤夏珄孤獨的身影被攏在其中,看上去像是隨時同那燭火一起隕滅似的。
他最終雖還是答應(yīng)了沈九重的條件,同時與沈九重約定,明安十三可以到將軍府為奴,但絕不能傷及她的性命,否則,他就是不做這皇帝,也要與沈九重拼個你死我活。
沈九重聽了這話不滿地辯駁了兩句,對著赤夏珄說什么將軍府又不是吃人的地方,怎么會要明安十三的性命?叫他放心。
可赤夏珄如何能放心?他是知道沈九重的,也是了解沈沅芷的。
跟沈九重約定不傷及她的性命是他眼下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一國之君做到如此地步,這千古以來,怕也只有他赤夏珄如此窩囊了。
父皇母后被害,掌江山之權(quán)落入旁人之手,好好的一副身子也因為明安十三月月取自己的血而變得極易生病,赤夏珄覺得自己上輩子大概是對這人虧欠了太多,否則為何就算她對他做下如此惡毒之事他卻仍舊狠不下心殺了她?甚至還為了護(hù)著這人的性命再一次選擇傷害自己。
兩日后。
因為有了赤夏珄的百巫血,沈沅芷的毒總算無礙了。
赤夏珄是被沈九重派著人送回宮里的,當(dāng)然,這些人還有另一個任務(wù),回去的時候他們得將明安十三帶回將軍府。
密牢里。
當(dāng)赤夏珄進(jìn)來的那一刻明安十三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
他臉色蒼白,額上浮著一層虛汗,看上去像是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
可他是皇帝,誰能傷到他呢?
“阿珄,你怎么了?”
焦急地開口,她想要上前卻忘了自己被綁在囚木上,剛一動就扯到了她身上的傷口,那疼叫她忍不住悶聲倒抽了一口氣。
強(qiáng)撐著不讓自己倒下,赤夏珄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qū)γ娴呐耍钡皆谶@人面前站定。
他一雙眸子冷淡,一張臉無甚表情,就這么灼灼地盯著她。
半晌后終于開口。
“我與你相識十四載,喚你一聲師父,我敬你重你,卻不想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利用我,殺我父皇母后,奪我政權(quán),你為了另一個男人月月用我的血養(yǎng)他!師父,你可曾半點真正的將我放在心上?”
話音落下,不再多看一眼面前的人,赤夏珄手起刀落將自己的一縷頭發(fā)割下?lián)P去,旋即他絕然地轉(zhuǎn)過身,說道:“今日我割發(fā)斷義,從此刻開始,我的師父國巫驚瑤便死了,若再相見,你我就是宿敵!”
明安十三當(dāng)然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徹底傷了赤夏珄的心,可當(dāng)她聽見宿敵二字從對方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一顆心痛了又痛。
她看著赤夏珄的背影,喚了聲這人的名字。
“阿珄。”
只可惜,他再也不會聽她說的話了。
他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她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想必現(xiàn)在是恨極了她。
就在赤夏珄走后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長喜依著他的意思將明安十三交給了將軍府的人。
她面上被罩了紗幔,叫人看不出她的模樣,路過長喜身邊時,她悄悄地往長喜手里塞了個小東西。
長喜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明安十三的背影微微怔了一瞬,下一秒,他慌忙將手中的小東西捂住,一溜煙似地小跑著回了赤夏珄的寢殿。
站在寢殿的門檻外,長喜看著自己手中木雕小娃娃為難起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東西是赤夏珄送給國巫驚瑤二十歲的生辰禮物。
那是赤夏珄整整花了兩個多月親手刻出來的,弄得一雙原本溫潤修長的手為了刻木雕娃娃變得傷痕累累。
他一共刻了兩個娃娃,一個是自己,一個是明安十三,他留著女娃娃,明安十三留著男娃娃。
站在寢殿外,憂心忡忡地看著手里的小東西,長喜猶豫了。
他懂得明安十三對主子意味著什么。
如果現(xiàn)在讓主子知道明安十三把娃娃還給他了,后果會怎樣長喜不難想象,可他既食君俸祿自該為君分憂。
從現(xiàn)在開始,新皇由他守護(hù)!就算日后被知道了,他也不怕!
暗暗在心里下定決心,長喜將小娃娃收了起來,心想著等時間過得長久了,等主子心中的傷痛好一些他再將這東西還給赤夏珄。
“國巫大人真狠心。”
在心里小小的念了一句,長喜進(jìn)了寢殿。
三天后。
將軍府。
雖有赤夏珄的百巫血為沈沅芷做解藥,但段神醫(yī)還是耗費了不少心神,這毒的解法原是一命換一命,如今毒已解,他與赤夏珄也都留了命,這已算是萬幸了。
不久前他筋疲力竭地告別了沈九重,拒絕了這人的挽留,說要找個靈氣充沛的山頭修養(yǎng)一段時日,還說沈沅芷已經(jīng)無礙,很快就會醒過來,于是沈九重也不好再強(qiáng)留,只能送人離開了。
就在他走后不到四個時辰,沈沅芷果真睜開了眼睛。
大抵是毒性剛解不久,她仍舊覺得腦袋渾渾噩噩的,看著床前因為自己醒過來而高興不已的老爹,沈沅芷無比慶幸那天晚上喝下那杯毒酒的人是她。
她還年輕,尚可恢復(fù),可她的爹爹已經(jīng)老了。
“爹爹,你別擔(dān)心,我沒事了。”
用了僅有的力氣安慰了兩句沈九重后,沈沅芷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而那日在宮宴上的情形一幕又一幕不斷地侵?jǐn)_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