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解釋似乎也頗有道理。

　　唐玉簡想了一想，覺得更不對了：“你要瞞著旁人放我走，不是應該悄悄兒的嗎？這一下子驚動了那么多人，就算他們今晚認不出我，明日一早也必定會猜到是你帶我出去了。你就不怕黎昶找你算賬？”

　　黑袍人低低笑了一聲，信馬慢行：“明日才知道，那可就奈何不得我了。”

　　這句話就更加奇怪了。

　　唐玉簡思量得越久，就越覺得事有反常，只怕又是一個陰謀。

　　但此時無憑無據，她不能也不敢輕易開口質疑，只得壓住性子，放軟了語氣試探道：“不管怎么說，‘麻煩’這種東西還是越少越好。不如你送我回去吧，等我在守夜將士面前露露臉，你的嫌疑就洗清了！”

　　黑袍人手上一頓，韁繩繃緊，黑馬立刻停了下來。

　　唐玉簡嚇得繃直了身子。耳邊已聽見黑袍人的聲音冷冷地道：“你覺得半夜遛我很好玩？”

　　“當然不是！”唐玉簡愈發緊張，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可是我想回去！黎昶說過我和那些同伴都是一體，如今我跑了，他必定要拿那些孩子出氣……”

　　黑袍人沉默片刻，若無其事地繼續催馬前行了。

　　唐玉簡心中發急，忍不住抓著他的手腕道：“我知道你沒道理幫我，所以，你放我回去吧！與其撇下他們獨自逃生，我寧愿回去拼一把，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跟他們同死罷了！”

　　黑袍人低頭看著她的手，冷笑：“那些人不過是你昔年收養的一群流民孤兒而已。有乞丐、有小賊……總之沒有一個正經東西，你就那么在乎他們？”

　　唐玉簡聞言怒從心起，一時倒忘了先前的顧慮，脫口而出：“我當然在乎！他們是陪著我一同長大的，他們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瞧不起他們，自然也不必瞧得起我，這便放我下去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黑袍人的臂彎中努力地鉆了出去，掙扎著便要下馬。

　　黑袍人伸手將她撈了回來，輕而易舉地按住在馬背上，沉聲質問：“那么在乎，莫非里面有你的情郎？”

　　“你——齷齪！”唐玉簡被他壓著動彈不得，直氣得眼前發黑。

　　黑袍人低低笑了一聲，伸手摟住她的肩：“別惱啊，我不過白問一句罷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唐玉簡屈起手肘在他胸膛上狠狠地撞了一下，掙扎著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齒：“我就知道你未必安著好心，原來……是黎昶那個王八蛋派你來羞辱我的？”

　　黑袍人縮回手臂，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又有些掃興似的嘆了一聲：“一句玩笑話而已，怎么就氣成這樣？我知道唐家人性情剛烈，可這‘剛烈’應該不包括‘貞烈’才對！那昏君已經廢了你的后位，還放火燒了你全家，難道你還要為他守身如玉？”

　　“這與你無關！”唐玉簡氣急敗壞，在馬背上拼命掙扎，再也不肯安坐。

　　黑袍人干脆壓著肩膀強把她按住了，重新催馬前行，又帶著幾分調侃的語氣說道：“確實與我無關，但我偏喜歡多管閑事。唐小姐，此刻你若肯發誓那群人之中沒有你的情郎，我便替你保他們性命無憂，如何？”

　　唐玉簡許久沒有答話，夜色中唯有馬蹄聲急，伴著秋風颯颯。

　　那黑袍人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你不肯發誓，莫非——”

　　“夠了！”唐玉簡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還要羞辱我到什么地步？又不是我開口求你幫我救人，你憑什么幾番言語戲弄、零碎折磨我！”

　　她一口氣把話吼了出來，胸中仍是余怒未消，氣得渾身不住發顫。

　　那匹黑馬頗有靈性，察覺到她的怒意竟也跟著不安起來，搖頭晃腦地在原地直打轉。

　　黑袍人費了一番力氣穩住了馬，默然良久。

　　唐玉簡越想越覺得對方今夜的言行舉止與先前大不相同，心里愈發認定他是故意羞辱，一時不禁驚疑交加、又恨又怒。

　　如此僵持良久，唐玉簡估摸著對方大約是要翻臉了，不禁伸手到腰間摸著一柄暗藏的小刀，緊繃了身子全神戒備。

　　不料，黑袍人再開口時，語氣卻是低緩而帶著幾分嘆息的：“玉……唐小姐，我本無意羞辱你。如果你覺得受到了冒犯，是我的錯。”

　　唐玉簡沒想到他會道歉。

　　原本還提著一口氣準備同他對罵的，此刻忽然一拳打在棉花上，她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覺得喉頭一陣酸苦，眼圈立刻就紅了。

　　委屈，這是屬于小女兒家的情緒。

　　唐玉簡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心中更添了幾分氣惱，直恨自己不爭氣。

　　她努力地丟開了那些“沒出息”的小情緒，咬牙冷笑道：“言為心聲，你倒也不必急著辯白。我只是覺得可笑——黎旸，黎昶，還有你，都是一個樣，連羞辱我的方式都毫無二致！說起來，你們男人要對付女人是不是就只有這一個法子？只要紅口白牙說她是個‘蕩婦’，然后就全然用不著什么武功謀略，只管揣著手等她自己一頭撞死就行了，是不是？”

　　“我不是！”黑袍人忽然抓住了她的雙肩，怒道：“我承認方才是我言語輕浮了，但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給我扣帽子吧？你這是借題發揮！再說，我怎么就跟黎旸一樣了？！”

　　唐玉簡心中余怒未消，但對方對她的指責也不無道理，一時倒鬧得她發怒也不是、道歉又不甘，可謂進退兩難。

　　于是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各自聽著馬蹄聲，不知在想些什么。

　　馬蹄聲不急不慢地響著，視野中漸漸地現出了房屋的輪廓，幾點燈火點綴其間，顯得溫馨而又神秘。

　　原來前方竟是一座不小的城鎮。

　　唐玉簡如夢方醒，忙用力掙脫了黑袍人的手，聲音神態都已恢復了平靜：“隨便你是什么心思吧，我不在乎。你們那些齷齪手段，可以嚇得住天下所有的女人，卻獨獨惡心不到我唐玉簡！不就是發個誓嘛——我唐玉簡對天發誓，我從前沒有情郎，今后也不會對任何男人……”

　　“今后，”黑袍人急急地打斷了她的話，“今后的事，現下可以不必說！”

　　唐玉簡自嘲地笑了一聲，冷聲道：“既然如此，我已經按你的要求發誓了，你可當真會保我的同伴平安？或者你還有別的要求，比如需要我為你做點什么？”

　　黑袍人默然良久，沒有答話。

　　唐玉簡原本也不曾把他的許諾當真，因此倒也算不上失望。

　　山子林清他們的安危，她雖時時掛念著，卻已經無能為力了。

　　如今想來，這黑袍人的出現若是黎昶安排的，山子他們一時應當不會有事；若是黎昶不知情——那就只能看這個黑袍人的目的是什么了。

　　對方的心機和手段都高出她太多，從他開始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反抗的余地。

　　時逢亂離，不過“生”“死”二字而已。想通了這兩個字，也就不怕了。

　　許久之后，唐玉簡已經不抱希望，黑袍人卻又忽然開了口：“就這樣吧。你先同我在落云城住幾日，等風頭過了，我便想法子把那些少年救出來給你。”

　　唐玉簡心中并不相信他的話，靜了一刻才極其敷衍地道了聲“那就多謝了”。

　　黑袍人察覺到了她的敷衍，低低地冷笑了一聲，語氣沉沉：“這落云城中有許多是晉王的下屬和暗探。為免惹人懷疑，這幾天你要扮作我的隨從，與我同行同住。”

　　“好！”唐玉簡痛快答應，半點兒遲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