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若是這樣死了，多少，有那么一點的可惜。

　　王管家的嘆息幾不可聞，可榻上的人還是察覺到了。

　　“裕安。”

　　聽到奉翎喚自己的名號，王管家便立刻止住了步子。

　　“有些人吶，特容易蹬鼻子上臉，還有些人，被賣了，卻還要替他數錢。”

　　奉翎這一通沒頭沒腦的話讓王管家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王爺，您說的人是？”

　　“沒什么，”奉翎嘆息一聲，伸手摸了摸放在身側冰冷的面具輪廓。

　　修長的眉眼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道陰影，讓人無法揣測他此時此刻的神情。

　　“阮家人是怎么說的？”

　　再次聽到奉翎的聲音，王管家畢恭畢敬地回道：“阮老夫人說，除非她死，否則那對母子休想進們。”

　　“哦……”奉翎拖長了尾音應了一聲，黑曜石般的眸子劃過一絲惡劣地笑意：“那就讓她去死好了。”

　　王管家心下一驚，雖然他有些希望王爺出手幫忙，可是卻沒有想到王爺居然會直接起了殺心。

　　“王爺，阮老夫人畢竟是誥命夫人……”

　　“嗯，說得對，那喪葬銀子就多補貼一點吧。”

　　這就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王管家沒有再問，領命走了。

　　屏風后面的人影依舊側臥在榻上，結實修長的手臂撐著側臉，另一只手則若有若無地在冰涼的面具上畫著什么。

　　若是此刻他手里捏著的是筆，那“阮寧”兩個字便會躍然于上。

　　“你想讓我幫你啊，那我就幫你一回好了，只是欠了我的債，你拿什么還呢？呵呵……”

　　靜謐的夜里，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若有似無地輕嘆。

　　子時一過，燕京城中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貼身服侍阮陶的小廝瑟瑟發抖地撐著一方油紙傘，哪怕淋濕了大半邊身子也要努力替跪在祠堂前的主子遮風擋雨。

　　不遠處見到這一幕的秦氏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可她卻生生將眉宇間地戾氣隱去，疾步走向阮陶。

　　“三郎，母親這會兒已經歇下了，雨下的這么大，你這樣一直跪著，萬一寧兒他們還沒回來，你卻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苦口婆心地一番勸告，可阮陶卻連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

　　“三郎，我知道你是在氣我今晚沒有替你開口勸說母親。”秦氏見狀立刻跪伏到阮陶身邊，低低啜泣道：“娘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在氣頭上，我們都替寧兒求情，只會適得其反，寧兒畢竟也是娘的孫兒，我們阮家的骨肉，等娘想通了一些，咱們再去勸說，保準就能將他們接回來了。”

　　秦氏嘴上這樣說，心中卻是在冷笑。

　　阮老夫人的脾氣她了若指掌，若是平時她還可能會顧念骨血，可這一回，夏姨娘那個賤人居然膽敢卻惹怒攝政王，就算是阮老夫人松了口，阮氏的宗族也不會放過他們母子。

　　只要這樣拖著，沒了阮陶看顧，她弄死那對賤人母子就跟踩死兩只螞蟻那樣簡單。

　　她如意算盤正打得霹靂啪啷響，突然聽見一陣急促劇烈的腳步聲傳來，嘩嘩雨聲都無法掩蓋來人那劇烈急促地喘息聲。

　　“三爺……不好，不好了，老……老夫人她……”

　　阮陶聽見這個聲音終于抬起了頭，而那小廝此刻也跑到了他跟秦氏面前，慌張臉上的水痕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出了什么事？”秦氏本能地察覺到有些不妙，緊接著就聽見那小廝凄厲地哭喊道：“老夫人，沒了！”

　　沒了？什么意思？怎么個沒了法？

　　秦氏眼皮狠狠地一抽，還想要抓著那小廝問話，就見到阮陶已如一陣風一般拉著那小廝，向著正房急急奔去。

　　阮老夫人死了。

　　而且還是死不瞑目。

　　她以一個虔誠跪拜的姿勢，跪在每日都要上香的佛龕前面，被貼身服侍的大丫鬟扶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一雙眼睛睜得老大，仿佛在臨死前看見了令她無比驚恐的一幕。

　　連夜請來的大夫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尸身，只得出了四個字——心脈衰竭。

　　明明晚膳那會兒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怎么就突然心脈衰竭了。

　　秦氏惡狠狠地盯著那個大夫，冷聲質問道：“趙大夫，您當我們侍郎府是什么地界兒，是您想糊弄就能糊弄得了的么？”

　　趙太醫望著這一臉刻薄相的婦人，也是冷笑一聲：“侍郎夫人好大的口氣，如若您信不過老朽，就另請高明吧！要說給死人看病，還要數他們大理寺出來的最懂行！”

　　“你！”秦氏氣結。

　　“你這個蠢婦給我住口！”阮陶冷冷地橫了一眼秦氏，看向圍在阮老夫人尸身前哭作一團的丫頭們：“今晚值夜的是誰？”

　　聞言一個鵝黃色褙子的少女走了出來，一邊抹掉臉上的淚痕一邊道：“回稟三爺，是奴婢值的夜。”

　　“老夫人為何會半夜禮佛？你可察覺有什么異樣？”

　　一聽阮陶問起這個，那少女的臉上劃過一抹慌張，一副支支吾吾的表情。

　　“啪！”阮陶狠狠一拍桌子，厲聲道：“有話就說，如若被我查出來你有所隱瞞，要你好看！”

　　“是！三爺！”少女明顯是被嚇住了，連忙哆哆嗦嗦地答道：“老夫人今晚用了膳回來還好好的，可是睡到半夜突然醒了過來，說做了噩夢，要去求佛祖保佑，奴婢扶著她去禮佛，她卻讓奴婢在外面等著，奴婢不敢走的太遠，就站在門口，聽見里面……里面老夫人說……”

　　“娘她說什么了？”阮陶立刻追問。

　　少女吞了吞口水，略有不安地看了一眼秦氏，正想要將到嘴邊的話吞回去，又對上了阮陶那審視的嚴厲目光，只好一咬牙道：“老夫人她說，后悔不該聽三夫人的話，將三少爺同夏姨娘趕了出去，她良心不安，便想要向佛祖懺悔，還說明兒個一早，就接三少爺他們回府……”

　　如此說來，將夏姨娘和三少爺接回府，竟還成了阮老夫人臨終前的遺愿？！

　　秦氏聽見這話，只覺得兩眼一黑，沒差點當場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