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呢？”少年趴在桌子上瞪著圓圓的眼睛盯著面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婦。

　　從老婦眼角眉梢和輪廓上依稀還能看出她年輕時的痕跡，堪堪正是洛婳胭本人了。

　　年近花甲之年的洛婳胭身上帶著掩飾不去的年歲的痕跡。

　　但是她的雙眼卻不似一般老人那樣渾濁無神，反而帶著歲月和閱歷帶來的復雜，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敬仰。

　　洛婳胭抬手揉了揉少年頭頂蓬松的頂發：“拙錦，后來的事情太過于血雨腥風，你現在年歲尚幼，哀家還不想讓你知道的那么多。”

　　李拙錦跳了起來，拉扯著洛婳胭的衣袖半撒嬌半懇求的說到：“皇祖母，您就說說嘛，拙錦從小沒見過父皇和太上皇，拙錦真的想知道他們是什么樣子的。”

　　洛婳胭嘆了口氣，眼中的悲傷一閃而過。

　　李拙錦是個敏感的孩子，雖然現在后宮簡單，李拙錦沒有怎么經歷過那些爾虞我詐，但是畢竟他自幼失去雙親，縱使洛婳胭有心想要好好疼愛這個孩子，但是她一邊要顧著朝堂也著實是分身乏術。

　　李拙錦看出洛婳胭的悲傷，捏著袖子的手松了松，剛想說那就算了吧的時候，洛婳胭卻開口了。

　　“后來......”

　　洛婳胭挑著重點說了一遍，恰到好處的略過了許多的腥風血雨。

　　那一天，洛婳胭進宮之后，皇上看到洛婳胭還有跟她一塊進宮的李澍塵神色復雜。

　　就在他準備不管不顧的將洛婳胭治罪的時候，董紫靈卻突然出現了，董紫靈剛剛生下一個小皇子，身子還有些虛弱，卻還是不顧一切的趕了過來。

　　力證當初下毒的人不是洛婳胭，皇上氣的臉都要歪了。

　　當然他也能不管不顧的職責董紫靈勾結洛婳胭，但是一來董紫靈剛剛誕下小皇子，二來現在邊關頗為動蕩，他也不愿意因為這些后宮瑣事惹怒了董將軍。

　　最后這事也只得不了了之，但是后來董紫靈在宮中的日子愈發難過了。

　　洛婳胭有心想要幫著董紫靈一些，但是一個月之后，戰事愈發緊迫。

　　皇上一道圣旨降下來，讓李澍塵領兵親征，洛婳胭自然也跟著一塊去了。

　　這一去就是三年，戰場上的事情......洛婳胭不愿意提，也不愿意去回憶。

　　誠然，在她做涅面侍衛的時候，她的手上劍上都沾染了數不清的鮮血，但是這都比不上戰場之上的殘酷和血腥。

　　整整三年的時間，他們斷了和京城和皇宮的所有聯系，直到凱旋回京，他們才知道京城中天都變了。

　　儀煬帝早在他們出征半年的時候就已經駕崩了，如今在位的是李璟昊。

　　而且因著各種各樣的原因，大皇子李璟麒，二皇子李璟宇都已經無辜枉死了，甚至于儀煬帝后宮的那些女人，也都在儀煬帝下葬的時候被陪葬個七七八八了。

　　最讓洛婳胭感覺到心寒的是，連李璟昊的親娘靜貴妃都死在了這一場殉葬之中。

　　最后反倒是皇后被留在了后宮，唯一讓人意外的是李璟然竟然在儀煬帝駕崩前三個月自請離開京城，去了封地，甚至連儀煬帝駕崩他都沒有回京。

　　雖然他這樣引起了朝中百官的不滿，但是好歹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命，還保存住了自己的勢力。

　　后來......

　　后來那一場宮變......

　　洛婳胭低頭看著青色石板，誰能想到這里曾經被鮮血染紅過呢？

　　洛婳胭吸了口氣，頭一陣陣的隱隱發疼。

　　她抬手按了按額角，繼續說著：“哀家和濯塵帝回京之后，就被李璟昊給關押了起來，幸虧還有李璟然和濯塵地里應外合，最后倒也險中取勝的重新奪回了皇位。”

　　李璟昊在位不足三年的時間，甚至在史書中都沒有留下他的只言片語。

　　宮變之后，李璟然立刻離開，甚至還將自己帶來的兵都留給了李澍塵，不得不說，皇室這么多的子孫里面，活的最通透最灑脫的確實這個看上去最不像話的李璟然。

　　李澍塵登基，封號濯塵，洛婳胭順勢被封為后。

　　濯塵濯塵，洗去塵埃。

　　許多年后，洛婳胭才知道，這個國號是先帝給李澍塵賜的封號，原來看上去最得先皇寵愛的皇子，其實是皇上心中最大的污點，最想要洗去的塵埃。

　　濯塵五年，鄰國來犯，洛婳胭親自領兵出征。

　　在那一場戰爭中，洛婳胭腹部中了一劍，失去了尚未成型的胎兒。

　　洛婳胭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卻得到消息，李澍塵在宮中納了新的貴人，卻是謝菀寧。

　　洛婳胭凄然一笑，勒令所有人封口，不準再提自己曾經懷孕又失去孩子的事情。

　　只讓太醫傳話回去，說她幼時身子受損，無法懷孕。

　　這個謊話一說就是一輩子。

　　直到濯塵帝臨終之時，他才握著洛婳胭的手說到：“胭兒，朕知道，你恨朕，是朕把你一步一步的推到了這個冰冷又寂寞的位置上的，是朕負了你，是朕在你拼死保家護國的時候收了寧貴人，所以你恨朕朕能理解，你恨到不肯再給朕生下一兒半女也全是朕自己的錯，胭兒，來生你記得離我遠一點。”

　　洛婳胭瞪著雙眼，眼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卻始終沒有落下。

　　她知道瞞不過李澍塵，她也從來沒有刻意瞞著李澍塵，自打那場戰役之后，每次和李澍塵同房之后，洛婳胭都是喝下一碗避子湯，李澍塵何許人也，怎么可能被自己這么糊弄過去。

　　李澍塵過世了，那一年洛婳胭堪堪三十歲。

　　李澍塵沒什么子嗣，除了李璟熙之外就只有謝菀寧生下的一個公主。

　　年僅十三歲的李璟熙登基為皇，封號璟熙帝。

　　洛婳胭閉上眼睛，轟轟烈烈的上半生隨著李澍塵的駕崩戛然而止。

　　再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氏皇族的人受到了詛咒，李璟熙也是個短命的。

　　幸虧還留下了李拙錦這一條血脈。

　　......

　　李拙錦聰明活潑，但卻出人意料的敏感，洛婳胭講完這些事情之后，他沒有再繼續追問。

　　可是在他的心里，卻已經將這些蒼白的描述給增加了色彩。

　　后來當洛婳胭看到李拙錦桌上看到一身白衣騎在馬上立于山頭俯視江山的女子的時候，突然落下了眼淚。

　　這個孩子......心思竟然細膩到了這樣的程度。

　　李拙錦三十歲那一年，洛婳胭的身體越來越衰弱，冬日里的一場風寒就讓她徹底起不來了。

　　有一天，她的精神突然好了幾分，李拙錦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最后的最后，洛婳胭握著李拙錦的手，沙啞的聲音緩緩吐出：“如果那一天，哀家沒有離開那里，是不是就不會落得今日的結局......拙錦，這天下，就交給你了，哀家，總算可以歇一歇了。”